close

  一扇窗都沒有的這個房間裡,僅能依靠燭火驅散關上門後的黑暗。老舊的木質地板發出令人難受的嘎吱聲。無論進入了多少次夢鄉,醒來時映入眼簾的都只有遍佈裂痕的石塊天花板。

  兩天過去了,允喬依舊在這。在電力尚未問世、物資匱乏,巨大的怪物可以隨意亂走,與原本繁榮的社會大相徑庭,本應只存在於人們腦海的這個世界。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冀求著什麼。

  允喬躺在床上呆然看著起居室低矮的天花板,燭火微弱地打在臉上,伴著她的只有在一旁不斷撞擊牆壁的飛蛾。在這昏暗的空間裡,允喬落寞地閉起了眼。

  曾經她是那麼想要逃離一切,但當這個願望出奇不意地實現在自己身上時,記憶的消逝卻讓她慌了手腳。未知的世界令她渴望回到原本的生活,然而彷彿被困在擁有無數道門的房間裡,她總是在猶豫該如何邁出下一步。無所作為的躊躇不前,她一直停留在原地。

 

/

 

  從巨人口下僥倖得救的那天,回到城鎮時早已是晌午。

  或許是因為路途過於顛簸,也有可能是因為不斷嗅著空氣中揮之不去的鐵鏽味,她感覺有點反胃。在抵達了調查兵團的目的地後,允喬六神無主地下了馬車,跟著隊伍一起走向了前方的建築。

  那個被稱為「總部」的地方是一棟雄偉的哥德式城堡。打開大門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稍顯昏暗的大廳,士兵們開始整理自己的裝備,寬敞的空間在部隊陸續進了廳內後卻顯得有些擁擠。允喬在廳內左顧右盼了一陣後,被一位女性士兵安排在一個窄小的房間內休息。房間裡只看見被白蟻蛀蝕,變得殘破的木質書桌,以及擺放著薄被子與一套衣物的低矮床鋪。

  允喬不明白為何還要特地給她安排房間。但即便詢問了,女性士兵似乎也不知所以然,只得到「這是團長的命令。」這樣的回覆。在目送她離開後,允喬才想起身上的披風尚未還給那位叫做「伊多」的男孩。

  她脫下原本世界的睡衣,換上放在床上的藍白色連衣裙,走出了起居室。

  溫暖的陽光宛如薄紗般輕柔地披在她身上,她不自覺看著藍天,為窗外的景色駐足。

  白花點綴著充滿生機的碧綠草皮,林木間的清香自不遠處蔓延而來。令人熟悉的景色,卻同時也相當陌生。

  允喬深吸一口氣,感受著氧氣給予她的真實。她記得自己的身份,也記得這之前發生的事。只是唯獨這個世界的記憶如同被格式化一般,從她的腦海刪除得一乾二凈。

  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了。

  我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允喬輕嘆一口氣,想到了無數個之前看過的童話故事。

  「等到我回去時,已經考完學測的話該怎麼辦... ...要怎麼跟大家交代?」她扶額,一臉悲觀地說道:「不... ...我回得去嗎?連怎麼來到這裡的都不知道。」

  不安如同刺骨的涼意,隨時要將她吞噬。允喬甩頭,想將這些念頭甩出腦海。

  沒事的!肯定會有辦法的!

  她透過玻璃的反射,給自己的臉上掛上一個大大的微笑,希望藉由強顏歡笑驅散心中消極想法。她重振精神,朝原本的目的地前進。

  兵團總部的結構並沒有很複雜,允喬順著原路沒多久便走回了原本的大廳。

  她在門口悄悄探頭,先前還在整理裝備的士兵們似乎已先去休息了,廳內只剩下寥寥幾人在談話著,而其中並沒有伊多的身影。

  「不好意思… …」

  允喬走到最近的一群人身邊,唯唯諾諾地打擾正在說話的士兵。而他們也在聽到她的聲音後停止了交談,將視線放在這個突然出現的不明女子身上。

  「你好?」跟前的金髮男子跟她打了招呼,疑惑地說道:「恩?妳是那個在牆外的孩子,對吧?有什麼事嗎?」

  允喬還沒來得及開口,留著馬尾的中年男子突然湊到了跟前:「話說,妳是怎麼去到牆外的?」

  「是偷偷跟在我們的馬車裡面出去的嗎?」

  「怎麼可能啊?我可是都有檢查過的!」

  允喬的附近宛如有個磁場,周圍的士兵一個個被吸引過來,如連珠砲似地朝她追問。

  面對這些連自己都沒有解答的問題,允喬腦海頓時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個字。

  正當允喬不知所措,想要逃離這群人時,一位留著深棕髮的青年擠過人群,來到了她的身邊。

  在看清來者長相,允喬忍不住喊了他的名字。

  「伊多!」

  「畢娜,妳在這裡啊?團長找妳呢。」伊多朝她眨眼,而允喬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 ...我馬上過去!」

  允喬如同羚羊般逃出了大廳,與伊多一同來到了外頭的長廊上。

  「謝謝你,伊多。如果不是有你,我到現在都逃不出來。」允喬道謝,同時遞出手上墨綠色的衣物給對方,「也謝謝你借我這件披風。」

  「不客氣。」伊多接過披風。

  那一瞬間,他笑靨盛開,嗓音如春日盛開的櫻花般溫柔:「一路上辛苦妳了,趕緊去休息吧。」

  允喬點頭,想回到那窄小的房間內再睡一覺。但忽地,她靈光一閃。

  這不是找回記憶的最好時機嗎?

  既然沒有了對這個世界的任何印象,那她就試著向這個世界的人打聽。或許掌握了一些資訊後原本的記憶就會回來了,也有可能因此想到回去的辦法。

  而且... ...。

  「伊多!」她叫住欲離去的伊多,「你現在有空嗎?」

 

/  

 

  據說這次壁外調查回來的特別早,各部隊都下達了可休息一天的命令。脫下軍服的士兵們帶上了輕便的行李,個個離開了調查兵團總部。

  或許因為一路上都沒有遇到其他人的緣故,此刻的總部顯得相當冷清。他們來到建築物的正中央,那兒有著一座空出來的小庭院。寬廣的空地上只有幾株小草,看起來是有定期清理過。

  允喬及伊多坐在緊鄰庭院的木長椅上。午後陽光燦爛,似乎是個說故事的好時間。

  「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好呢?」伊多困惑地撓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少女,無法想像竟有人對壁內世界一無所知。

  即使知道這位無故出現的女孩身上有太多謎團,但對方的眼神卻看不出半點虛假。

  伊多思考半晌,接著便開始訴說起這個世界的一切。這三道牆、他們現在所知道的情報,以及五年前瑪麗亞之牆被攻破的悲劇。

  允喬展現比先前上課還要高的專注力,深怕錯過了任何細節。只是不管伊多口述的這些內容是多麼熟悉,原先的記憶就宛如從指尖流失的沙子,再也找不回來。

  她得知調查兵團是為了探究巨人之謎,同時為了尋找補救瑪莉亞之牆的辦法,才會到今天的那座城鎮。這種稱為壁外調查的行動已經進行了53次。然而就算每次出動都會犧牲掉大部分的團員,就算他們現在所掌握的情報仍寥寥可數,調查兵團仍舊不願放棄任何希望。

  她沈默,思緒如同萬馬奔騰。稍早與死亡擦肩的記憶如芒刺在背,她一刻也不願再想起。若她真的是在這裡出生的居民,或許會與大部分人一樣,為了安逸而選擇在牆內活過這一生。但是眼前的這個人,以及調查兵團的所有士兵即使畏懼粉身碎骨,也要一次又一次地冒著看似毫無意義的險。

  「為什麽想加入調查兵團呢?」

  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將心中的困惑說出,她連忙遮住自己的嘴。但伊多似乎不以為意,他輕笑道:「大部分的人都會覺得調查兵團很無用吧?畢竟到現在一點成果都沒有。」

  「不... ...我不是這個意思。」允喬連忙搖頭。

  「但是一輩子待在牆內又能得到什麼呢?百年以來的和平也是輕易就被打破了。」

  一瞬間,他目光如炬。

  「這些事情,總是有人要來做的。」

  「我相信就算我犧牲了,活下來的團員們也定會繼承我的意志。」伊多仰頭望著湛藍的清澈天空,眼裡摻著星火閃爍:「終有一天,我們都不會再活在巨人的恐懼底下。」

  允喬抬起頭望著伊多凝視著的方向,在原世界看不見底的無盡天空對他們而言卻是不可多得的美麗景色。她不知道是否該繼續問下去,若跟伊多說自己是來自一個沒有高牆、沒有巨人,與這裡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他會有什麼反應?面對這些為自由而選擇抗爭的人們,她卻抱著些許罪惡感。

  「不過也不能算是沒有成果吧。」為了打破這有些嚴肅的氣氛,伊多輕拍她的背,提高了說話的語調:「今天能將妳從壁外救回來。」

  巨人惡臭的大嘴再度自腦海浮出,她不禁打了個寒顫。的確,若不是調查兵團剛好正在執行壁外調查,自己恐怕早已客死異鄉了。允喬忽然想起了今早救下她的那個男人,心中的悸動令允喬對他感到好奇。

  「那一位救下我的士兵是誰呢?」夾帶著些許的私心,也抱著必須要向他道謝的心情,允喬開口。

  「你是說里維兵長嗎?」

  「里維... ...兵長... ...?」就像是認識許久的老友,口中吐出的名字熟悉的令人懷念。

  里維兵長... ...里維兵長... ...兵長... ...。

  記憶宛如想要努力浮上湖面的氣泡。允喬在心中默念無數遍他的名字,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就要憶起些什麼。

  「小鬼,妳在這裡鬼混啊。」

  「... ...兵長!」

  她還在沈思著,而一旁連忙起身的伊多卻打斷了她的思緒。氣泡最終還是消逝在名為回憶的深潭裡,只徒留些許眷念於心中。

  她無奈的望向身後的長廊,卻明白了為何伊多要著急站起。於她而言的救命恩人,那位稱作「里維兵長」的男人,正皺著眉頭朝他們走來。身上的軍裝不知何時已換成了一身俐落西裝,外套被他披在肩上,冷厲的氣質不禁令她肅然。她戰戰兢兢地起身,看著男人一步步朝她們逼近。

  「我說妳不在房間裡休息,跑到這種地方做什麼?」

  由於在壁外時過於慌亂所以未曾注意,此刻允喬才發覺眼前的這個男人並沒有高出自己多少。也因為如此,她無法避開那盯著自己的銳利雙眼。她略顯侷促地與他對視半晌,才支支吾吾開口:「... ...我有事找伊多。」

  里維挑眉,將視線轉放在同樣站得直挺的伊多身上。還不待里維出聲,伊多便有如看穿他的疑問,慌忙說道:「她想問我一些問題,似乎是因為早上的經歷太過驚險導致失憶了。」

  「失憶?」里維上下打量允喬:「妳不記得是怎麼跑到牆外的?」

  見允喬慌忙點頭,里維的眉頭似乎又皺得更深了一點:「跟我來,艾爾文找妳。」

  「艾... ...艾爾文?」

  「是團長。」里維簡短的回答了允喬的疑問,接著頭也不回的轉身。

  「安心吧。都是些不錯的人,不會太為難妳的。」伊多看出允喬的忐忑,輕拍她的肩。允喬咽了咽口水,追上了里維。

  空蕩的走廊只迴盪著兩人的腳步聲。允喬走在里維身後,與他保持著一個人的距離。她盯著對方因走動而微微飄起的西裝外套,腦海裡揣測著各種稍後可能會發生的情況。

  雖然伊多給她打了劑強心針,也給她找了個失憶的理由來說明她蹊蹺的情況,但她明白自己實在可疑的無法令人信服。即便她很想乾脆實話實說,但無法想像後果的恐懼又讓她不得不花精力去思考接下來該如何應變。

  「喂。」

  正當她苦惱的胡思亂想時,前方傳來的低沈嗓音卻讓她差點失了神。允喬望向走在她前面的男人,不確定對方是否在叫喚自己而遲疑地沒有應允。兩人之間出現的靜默長的讓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直到時間好似過了一世紀那麼久,里維才終於打破這如凝固般的空氣。

  「妳沒有受傷吧?」

  里維依舊沒有回頭,但語氣裡的關心允喬還是聽得出來的。雖然今早在逃跑時,腳上似乎留下了些細小的傷口,不過這並不妨礙行走,她甚至早已將這點小傷拋之腦後。只是里維突然的提問卻讓允喬忽然想起自己還未曾向對方正式道過謝。

  「我沒事。」允喬思考了一下對方的稱謂,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那個... ...兵長?」

  「謝謝你今天救了我。」  

  允喬有些害臊的低下頭,然而里維在聽到允喬的感謝後卻突然停下了腳步。若不是他們之間隔著一段距離,她恐怕就會一頭撞上男人。他轉過身,眼裡讀不出任何情緒,卻又像是在確認什麼般地看著允喬。

  「怎... ...怎麼了?」允喬狐疑地向身後看,但這走廊上並沒有其他人的身影。她緊張的抓緊裙角,扭捏的對上里維的眼。對方有著一張非常標緻的臉孔,或許是因為長期的睡眠不足而導致眼底下有著淡淡的黑眼圈,但這仍不減他的半分帥氣。允喬能夠感受到自己的體溫在他的注視下逐漸升高,她等待他開口說些什麼,但里維卻遲遲不語。 

  里維凝視良久,才又轉回身背對著允喬:「... ...沒什麼。你不必道謝,這本來就是我們該做的事。」

  他的語氣始終冷漠,卻又無法令人生厭。允喬呆然看著他的背影,心中的莫名悸動令一種猜想浮上心頭。

  她摸向胸口,隨即與里維一同向走廊前方走去。

 

  「把她帶來了。」

  里維把她帶到一間偌大的辦公室。門的對面就是幾扇大窗,陽光毫無遮掩地傾洩而入,即便沒有電力,整個空間也顯得格外明亮。而坐在窗前辦公桌的男子在燦陽的照射下,那一頭金髮耀眼的奪人目光。英氣的臉龐讓她一眼就認出這是早上帶領兵團的男人—艾爾文,調查兵團的團長。

  允喬怯生生的走入室內,在她面前的是一個低矮的會議桌,幾個人圍坐在桌子旁,自允喬一進門後便一直盯著她瞧。里維站在她的身後,將門應聲關上。這種情況讓她覺得自己是進了審訊室的犯人,允喬緊張的抓緊自己的手心,不知是否該由她先開口。

  「啊呀,你們這些人別再盯著她看了。她冷汗都快冒出來了。」

  離她最近的女子站起了身,朝允喬伸出了手:「我叫漢吉・佐耶。不用擔心,我們只是來找妳問幾個問題而已。」

  「是... ...。您好!」允喬回握住她的手。

  女子開朗的嗓音讓她鬆下如石塊般堅硬的肩膀。或許伊多說的沒錯,他們並不會為難她... ...正當她這麼想時,漢吉的手卻突然將她拉緊,整個人都湊到了她的身上。允喬來不及退開,戴在漢吉頭上的護目眼鏡就幾乎要撞到她的鼻樑,在眼鏡後的清澈紅瞳更是貪婪地看著她。

  「我說,妳應該不可能是偷偷跑出牆外的吧?該不會是五年前的倖存者,這五年一直活在巨人的眼皮子底下吧?告訴我妳是怎麼生活的好不好,要怎麼才能跟巨人和平共處?你會說他們的語言?還是有其他的辦法?」

  「不... ...不是這樣!」

  「恩?還是說妳真的是從牆內跑去的?怎麼跑的?啊!還是你有什麼辦法可以躲過巨人的追擊?吶,告訴我嘛-」

  漢吉跳躍的思考方式以及如光一般的語速都讓允喬驚的反應不過來。她想將自己的手抽出,但漢吉的力氣卻比想像中還要大上許多。

  「喂,四眼。不要太過火了。」

  里維走到她們身邊,將她們緊黏在一起的手用蠻力分開。而漢吉似乎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連忙與允喬拉開了距離。

  「呀,真不好意思。」漢吉搔著自己的後腦勺,向允喬表示了歉意。

  「沒... ...沒關係。」

  「這麼說來,還沒有問過妳叫什麼名字呢?」

  要在如此眾目睽睽之下自我介紹,她總覺得有些彆扭:「我是畢娜,... ...畢娜・愛斯。」

  

  「畢娜・愛斯?」

  「畢娜?」

  

  坐在房間正中央的金髮男子終於開口,而一旁的里維也同樣叫喚她的名字。

  不解他們對這名字有何疑問,允喬不安地看向艾爾文,又將視線轉到一旁的里維身上。他與允喬對視,臉上似乎閃過一絲驚訝,不過下一秒又被原本冰冷的神情取代。

  「里維,你聽過這個名字?」

  「不,或許是我搞錯了。」

  艾爾文的神色如同夜色般讓人摸不著頭緒,而里維也只是淡淡回了他一句便退到牆邊。艾爾文見里維不再說話,便起身走到了允喬身邊。

  「我是艾爾文・史密斯。是調查兵團的團長。」

  「您... ...您好。」

  「妳應該知道調查兵團的目的。有如剛剛漢吉問妳的那些問題,能夠請妳說明一下妳是怎麼到城牆外的嗎?」

  允喬挺直背脊,仰頭望著這比自己足足高出一顆頭的男人。他給予的壓迫感與里維不同。那雙眼有如海般沈穩得可以包容一切,底下的暗濤駭浪卻又隨時可將人吞噬,好似什麼都逃不過他的掌心。

  雖然與漢吉的激狂不同,艾爾文的沈著冷靜卻也令允喬感到不自在。正當她想要開口之際,牆邊的里維卻冷不防地說道:「聽伊多說她失憶了啊,恐怕連點雞屎大的小事都說不出來吧。」

  「失憶?難不成從巨人手中掉下來的時候撞到頭了嗎?」漢吉浮誇的抱著頭,聲音大得彷彿佔據了整個空間。坐在矮桌旁的幾名士兵彼此交換了眼色,低頭私語了起來。  

  見到這種情況,允喬也只能不安地順著他們的話微微頷首。

  「我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到牆外的。睜開眼睛時就在那座城鎮了...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隱藏自己來自異世界的事實,說出口的話語倒也並非謊言。

  而艾爾文既沒有表示理解,也沒有任何疑問。緊抓允喬的目光在半晌後和緩了下來,他退回自己的座位邊,拿起桌上的資料檢視著,遲遲未語。

  漢吉失落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似乎還未從惋惜中緩過來。而在她對面的男子從私語中抬頭,眼神緊緊盯著允喬,像是要將全辦公室的空氣都吸入鼻中那般不斷嗅著。所有人的沈默令允喬忐忑,然而在等待下一個問題降臨前,她只能這麼站著。

  「畢娜・愛斯。」艾爾文再度喚了她的名字。這一次,似乎又醞釀了其他情緒。

  「妳的親人呢?」

  「我沒... ...沒有親人。」

  「沒有?」艾爾文提出的反問倒更像是質疑:「那麼妳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打算... ...。」

  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即使逃過一死,這裡對她而言仍是一個陌生且危險的世界。她滿腦子想著回家,卻不知該從何開始尋找那摸不清的歸路。

  喉嚨像是被梗堵著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惶恐地看向跟前的人,打不定主意地沈默著。

  她杵在原地,吞吐地說道:「... ...我無家可歸。」

  就算來到了壁內,她仍舊只是一個身無分文、沒有獨自生活過的平凡18歲少女。她很清楚自己沒有獨自生存下去的能力,然而這裡不會有人明白她的著急。宛如一隻突然被放生到野外的家兔,她必須自己做出決定。

  「不管洗衣掃地我都會做的,所以... ...。」

  而調查兵團是冷夜中的暖火,是她唯一能夠感到安心的地方。

  「請讓我留在調查兵團。」    

 

/

 

  「雖然說暫時收留一個人不怎麼礙事,但是為什麼要答應留下她呢?交給憲兵團安排她住處不是更好嗎?」

  女孩一踏出房間,房裡的幾人便談論起方才的對話。

  除了艾爾文團長與里維兵長之外,包括漢吉在內皆是調查兵團的分隊長。每次壁外調查後他們皆會開會討論,當然今日也不例外。他們本希望從這個成謎的女孩身上找到與以往不同的情報,然而在聽過了她與團長的對話後,很顯然他們沒能得到任何有用的訊息。

  幾人交頭接耳地交談,其中多是對同意女孩留下的不理解。

  「氣味,不一般。」

  漢吉跟前的男子嗅鼻,簡潔有力地說出聞過女孩身上氣味的感想。面對初次見面的人,男子總習慣聞過對方身上的氣味,周圍的人也早已對這位他的癖好習以為常。

  漢吉疑惑道:「米可,你聞到什麼了?」

  「那是從來沒有聞過的味道。」

  米可的嗅覺異常靈敏,但如今他卻聞不出女孩身上的獨有氣味來自何方。與城牆內的居民單純的氣味不同,她身上的味道似晨露般清新、又有百合亦或是玫瑰的馥郁,夾雜著如柴火燃過的淡煙及雨後帶來的甘甜。比香皂更加強烈,卻又不如香水那般濃郁。

  在聽聞米可的話後,女孩的存在從神秘轉為了可疑。討論愈發紛雜,而在一旁一直沈默不語的艾爾文也終於開口。

  「米可,去查閱愛斯這個家族的資料。」

  米可似乎還想說點什麼,但最後他只是沈默頷首。在他離開團長辦公室後,漢吉依舊不解地歪頭問道:「要讓畢娜繼續留在這裡嗎?」

  「畢娜・愛斯... ...」

  然而艾爾文卻遲遲未回應漢吉的問題,只是不斷叨念著女孩的名字。里維顯然對現在的情況感到有點不太耐煩。他皺起眉頭,鋒利的眼神又顯得更加凌厲。

  「那個名字到底有什麼問題?」

  「里維。」艾爾文在聽到里維的提問後轉身,「看你剛剛的反應,你真的對畢娜・愛斯這個名字沒有印象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反而讓里維不語,但艾爾文並沒有等待里維開口,只是逕自說道:「我聽過這個名字。」

  意料之外的話讓房內的眾人感到訝異,最終還是漢吉先反應了過來,她向著空氣比手畫腳,似乎還是不大理解艾爾文的決定:「艾爾文是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的?也有可能只是同名同姓的人?」

  「或許的確只是我想多了,但她身上依舊有我想知道的答案。」

  「那小鬼都都失憶了,妳要怎麼從她身上問出東西?」

  「失憶... ...嗎。我倒覺得她對這點有所隱瞞。」艾爾文泰然地看著窗外。

  「艾爾文,你的意思是... ...?」

  「她剛剛說了『睜開眼睛後,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那麼閉上眼睛時是在做什麼?睡覺?還是被人打昏帶到牆外?」

  漢吉低頭思忖:「我一開始提出的假設是在瑪莉亞之牆淪陷後在那個城鎮生活四年... ...當時看她驚嚇成那樣,的確不像是能夠在壁外生活還可以安穩睡覺的人。如果是被人打昏,她又說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況且要綁一個人出城牆也是很匪夷所思的事。」

  「如果是突然出現在那裡呢?」

  「你是說憑空?」漢吉愣了一下,接著爆出了一陣笑聲。「艾爾文,真看不出你這麼有想像力。」

  艾爾文淺笑。

  「總而言之,在確定她的身份與『找回記憶』前,就讓她待在調查兵團裡。」見眾人沒有再提出其他疑問,他解散了這次的會議:「這次的壁外調查比較早回來,分隊長們也都辛苦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圍在矮桌旁的分隊長紛紛起身離去,只留下艾爾文與里維在這偌大的辦公室裡。里維倚在牆壁上,似乎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待人群聲散去,艾爾文才開口:「還有什麼事嗎,里維?」

  「剛剛說的憑空出現,我想應該不是你在開玩笑吧?」

  「我只是想弄清楚她為何出現在牆外罷了。」

  艾爾文眼底是意味深長的笑。

  「說不定她身上有著我們想知道的,世界的真相。」

 

 

  「喂,小鬼。該起床了。」

  房間的門被毫無預警地打開,發出巨大的嘎嘎聲,早晨的陽光從門與來者間的縫隙撒了進來,令差點又進入夢鄉的允喬從床上跳了起來。

  即便不用瞇著眼阻擋稍顯刺眼的晨光,她光聽聲音也知道這個粗魯開門的人究竟是誰。

  「里維兵長... ...我正要起來了。」

  「你今天的任務是打掃大倉庫。」

  簡短的一句話。

  里維兵長自那日之後都會來交代她每日應清潔的區域。起初,平日裡只顧著讀書的她也不怎麼明白何謂整潔,便僥倖的以為在早早工作結束後可以到處查找資料尋找回家的辦法。沒想到里維嚴厲的標準卻讓她不得不花更多心思在打掃上。但也多虧如此,她沒有太多精力放在消沈的念頭上。

  「知... ...知道了。兵... ...兵長可以把門關上嗎?」

  「嘖。」房門隔絕了陽光,回到了昏暗的狀態。

  「不會吧,是在嘖我嗎?我要換衣服耶!嘖什麼嘖。」允喬跺地,朝門口擺了個鬼臉。

  她換下衣服,想起了原本的世界。

  如果她來到這裡並非一場夢,而那裡的時間仍在繼續流動,她的家人、她的朋友,會有多麽擔心她。

  「必須邁出第一步才行。」

  身邊不再有人能夠為她做決定。無論現在有多麽徬徨,她都必須向前邁進。

  允喬打開了跟前的木門,刺眼的陽光托出了悠長的影子。她甩頭,將所有陰鬱拋在幽暗的房間內。

arrow
arrow

    畢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